母亲说,直到现在我们的父亲才真正将二十几岁的罗甜从心里扔了出去。
母亲的高兴来得太早了,随后一个月,我们的父亲几乎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。不过母亲有预感,她心里准备着父亲是去了那个叫柳林畈的村子。母亲没有打电话,那个时期的女人,总是将对丈夫的感情藏得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泉水。母亲就在家门前时时注意着那些流落街头的要饭的人,如果不是远道而来的,她就会在施舍之后问他们是哪里的人。刚开始母亲不用费多大的精力就能找出那些从柳林畈来的要饭的人。柳林畈的贫穷太有名了,三个要饭的人里必有一个是这个村的。母亲见到最后一个来自柳林畈的要饭人时,要饭人对她说,自己得回去了,村里来了一个蹲点的刘区长,很厉害。母亲没有再往下问,对她来说知道父亲的踪影就够了。
大别山区年年夏天都逃不脱暴雨的洗礼,山里的洪水似乎注定了要与我们的父亲过不去。几十年中父亲的级别没变,职务却变个不停。在父亲的眼里,柳林畈面对的那段大河简直就是大别山里的黄河,河床床底的淤沙高出两侧田野近两米,而且几千米长的河堤,都是用头一年垮堤后压在田畈上的沙子堆起来的。我在中学读书时,老师就常将柳林畈的河堤与扶不起来的臭猪肠结合在一起,形容学校里一些不想读书的同学。地理老师在上世界地理课时,也爱结合柳林畈来讲尼罗河三角洲洪水泛滥的利弊。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哪一年柳林畈的河堤不垮,那肥沃的田野上,就是插上一根扁担也会开花,结出甜密的果实。五十六岁的父亲在组织太久,依照体力的自然法则他干不了太多。就如母亲料定的,河堤假如真的要决口,他跳下去也顶不了多大的用。父亲的体型明显胖了,下到水里别说打桩垒坝,要控制不让洪水冲走恐怕也要别人来帮一把。